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基础医学研究所研究员刘建勋、任钧国从中药药理学的传承与发展的角度谈一下二者之间的联系，以使大家在中医临床、科研等过程中对中药治疗作用的认识更清楚。

中药（复方）的治疗作用多以功效（功能）来表示，如人参的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安神益智；复方丹参片的活血化瘀，理气止痛，这些中药的功效只有具有中医药知识背景的人才能明确其表达的含义。而目前的化药或生物药的治疗作用多以药效（药理作用）来表示，如阿司匹林的解热、镇痛作用等。因此中药的功效与化药的药效在文字描述上具有明显的不同，这主要是中医与西医具有不同的理论体系所致。

但中药与西药均是治疗疾病的药物，其治疗对象是一样的，功效与药效在理论上应具有相通的地方。从1924年中国学者陈克恢开始研究中药麻黄化学成分麻黄碱的药理作用开始，中药的功效就开始了与药效的接轨，初步形成了一门采用现代科学方法和手段研究中药和机体相互作用及其作用规律的学科——中药药理学，经过几十年的研究与发展，中药药理学已从引进西药药理的阶段，不断朝向中药药理学自身发展规律的方向发展，在中药的药理作用及机制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其中重要的价值就在于解释了中药产生功效的机制，阐释了中医药防病治病的道理，促进了中药的现代化与国际化的发展。但无论是中医药的科研人员，还是普通民众，对中药功效与药效之间的关系仍存在认识上的偏差，为此，本文从中药药理学的传承与发展的角度谈一下二者之间的联系，以使大家在中医临床、科研等过程中对中药治疗作用的认识更清楚。

功效

功效，又称功能，是中医药理论指导下的中药治疗作用的高度概括与总结，是中医应用中药辨证论治的主要理论依据之一，对中医临床用药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中药功效理论的形成与发展经历了很长时间。我国第一部古代本草《神农本草经》并没有明确记载中药的功效，而是功效和主治混杂记录，这种现象一直持续至金元时期。金元以后，诸多医家开始注意从中药的主治中提炼功效，至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出现了“功效主治”的记录模式。直至明末清初的《药品化义》和《本草备要》，才将功效分列，并以功效阐释中药治疗病证的机理，直至当今《中国药典》。

中药功效在形成过程中，由于针对临床辨证、辨症、辨病用药的不同，逐渐形成了三类中药功效：对证功效、对症功效、对病功效。

对证功效

又称对因功效，是指某一中药对某一证具有调整作用的概括。如人参、黄芪的补气功效，就是针对气虚证而产生的作用。这种以“证”为目标的功效是中医处方用药的主要方式，也是中药在临床上最为突出的特色标志，它构成了中药功效理论的主体，是中药药理学研究研究的重点。

对症功效

是某一种药对某一症状具有调整作用的概括。如茵陈退黄，延胡索止痛，三七止血，半夏止呕等。对症功效是中药消除或缓解患者痛苦症状或临床体征的作用，是中药功效的重要构成部分，在中医治疗理论与临床应用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对病功效

是指某一中药对某一特定疾病所具有的独特疗效的概括，含有专病专药的性质。如使君子驱虫、常山截疟、马齿苋治痢等。中药的对病功效有利于提高临床的疗效及其确定性，也为临床无证可辨的疾病提供了有效的药物，尤其是病证结合是目前中医治疗疾病的主流模式，结合现代疾病，许多中药治疗疾病的功效已无法用传统理论进行解释，如薏苡仁抗肿瘤、青蒿治疗疟疾等。因此，对病功效也是中药药理学未来研究的重点。

药效

药效是指某一药物在用药后对机体产生一定强度的药理效应（作用）。药效是药物作用的结果，是机体反应的表现，对不同脏器有其选择性。药效是机体器官原有功能水平的改变，功能提高的作用称为兴奋，功能降低的作用称为抑制。如肾上腺素升高血压，呋塞米增加尿量均属兴奋，阿司匹林退热和吗啡镇痛均属抑制。

中药药效是用现代科学方法与手段研究中药对机体（人体、动物体和病原体）的药理作用的描述，与化药和生物药的药效没有多大的区别，仅是药物的不同。如人参的免疫增强作用，抗肿瘤作用等。

中药药效的研究不仅阐明了许多中药治病的原理，还发现了许多中药新的作用与临床用途。如青蒿和青蒿素的研究，不仅证明了“青蒿截疟”的作用，还发现了抗疟的有效成分青蒿素，并获得了2015年的诺贝尔医学生理奖；青黛与靛玉红的药效学研究发现了该药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新作用。

药效的层次

根据药物作用的对象不同，药效可分为整体药效、组织器官药效、细胞药效与分子药效等几个层次。整体药效指的是药物对机体整体产生的药效，如降压作用、镇痛作用等；组织器官药效是指药物对离体组织器官产生的药效，如药物对离体心脏产生的增加冠脉血流量的作用；细胞药效指的是药物对体外培养的细胞产生的药效，如药物对体外培养心肌细胞的抑制细胞凋亡的作用；分子药效是指药物对体外某一酶或受体产生的药效，如药物对前列腺组织5-还原酶的抑制作用，药物对心肌细胞钙离子通道的抑制作用等。

药效的产生

这就涉及了药物的作用机制，作用机制是指药物作用的原理。目前中药与西药一样，药物的作用机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1.理化反应。如抗酸药中和胃酸以治疗溃疡病，甘露醇在肾小管内提升渗透压而利尿等是分别通过简单的化学反应及物理作用而产生的药理效应。2.参与或干扰细胞代谢。补充生命代谢物质以治疗相应缺乏症的药例很多，如铁盐补血、胰岛素治糖尿病等。3.影响生理物质转运。很多无机离子、代谢物、神经递质、激素在体内主动转运需要载体参与。干扰这一环节可以产生明显药理效应。例如利尿药抑制肾小管Na+-K+、Na+-H+交换而发挥排钠利尿作用。4.对酶的影响。酶的品种很多，在体内分布极广，参与所有细胞生命活动，而且极易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是药物作用的一类主要对象。多数药物能抑制酶的活性，如新斯的明竞争性抑制胆碱酯酶，奥美拉唑不可逆性抑制胃黏膜H+-K+ATP酶（抑制胃酸分泌）。5.作用于细胞膜的离子通道。细胞膜上无机离子通道控制Na+、Ca2+、K+、Cl-等离子跨膜转运，药物可以直接对其作用，而影响细胞功能。6.影响核酸代谢。核酸（DNA及RNA）是控制蛋白质合成及细胞分裂的生命物质。许多抗癌药是通过干扰癌细胞DNA或RNA代谢过程而发挥疗效的。7.影响免疫机制。免疫增强药（如左旋咪唑）及免疫抑制药（如环孢霉素）通过影响免疫机制发挥疗效。8.非特异性作用。如消毒防腐药对蛋白质的变性作用。

功效与药效的关系

通过上面分析，我们知道中药的功效与药效是分别基于中医、西医理论对中药治疗作用的描述，它们具有共同的载体，因此，二者之间必然存在一定的关系。一方面，中药的功效与药效关系非常紧密，许多中药的功效都能被药理研究所证实，从现代医学的角度论证了中药功效的科学性。如麻黄有发汗、平喘、利水的功效，研究发现其发汗功效与兴奋汗腺、解热、抗病毒、抗菌有关；平喘功效与其能解除平滑肌痉挛、抗炎等有关；利水与其能扩张肾血管、增加肾小球滤过率有关。但功效与药效又不能完全等同，具有明显的差异，我们研究发现，具有清热功效的中药多具有抗菌、抗炎、抗肿瘤、抗肝损伤、免疫调节、解热、抗病毒、降血糖、抗氧化、镇痛、降血脂、祛痰、镇咳、镇静、降压、抗溃疡、平喘等药理作用；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利湿、杀虫、凉血、祛风、燥湿、止血、利咽、泻火、活血、化痰、散结、散寒、止咳功效的中药均具有抗菌的作用，表明相同的功效具有不同的药理作用，不同功效的中药具有相同的药效；进一步提示某一中药的功效可能与一个或多个药效相关，中药药效是中药功效内涵的客观体现。

中药复方功效的现代研究

中药复方是临床防治疾病的主要形式，复方功效是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多味中药对人体功能状态综合调节作用的高度概括，是中医指导临床选方用药，取得疗效的重要理论依据。运用现代科学技术的方法，尤其是中药药理的研究方法，揭示中药复方功效与药效之间的关系，是目前中药功效研究的主要任务。由于复方功效的多效性、复杂性，虽然中药复方功效的现代研究取得了很大进展，但是中药复方功效的科学内涵尚未完全揭示。

为此，我们在国家多项课题的资助下，针对中药复方功效的特点，提出了基于病证结合的中药复方功效现代研究与评价的新思路：在中医理论指导下，根据中药复方的功效与主治，从中医临床出发，将疾病中医证候的诊断标准、疗效评价技术与方法用于中药复方功效研究；制备符合中医临床病证特征的动物模型，建立动物模型的中医证候评价技术与方法；开展中药复方整体、细胞、分子等多层次的药效学评价；结合中药化学、中药药代动力学、生物信息学等现代科学技术与方法，开展中药复方功效的物质基础研究；阐释中药复方发挥功效的机制及物质基础。

在此思路指导下，我们建立了拟临床的病证结合动物模型的方法，建立了动物模型的中医证候评价技术与方法；制备了与中医临床接近的小型猪冠心病痰瘀互结证、家兔动脉粥样硬化闭塞症痰瘀互结证、大鼠脑梗死络脉瘀阻证、大鼠气虚血瘀证、大鼠气滞血瘀证等等5种疾病、6个证型、12种动物模型，模拟整体，在细胞水平上建立了气虚血瘀证、气滞血瘀证等证候细胞模型，出版了专著《病证结合动物模型拟临床研究思路与方法》。

以病证结合模型为基础，建立了中药复方功效的3种评价方法：将代表证候、主症、兼症、舌象、脉象的客观指标进行分级评分，建立了反映中医四诊的功效评价方法；通过研究血液生化、血液循环、炎症反应等病理生理指标与证候之间的关系，建立了以病理生理指标群为表征的功效评价方法；通过蛋白质组学、代谢组学等系统生物学研究，建立了以分子标志物群为表征的功效评价方法。从病、证两方面，在整体、细胞、分子三层次，构建了83种模型、220项SOP的治疗心脑血管病、神经退行性疾病、糖尿病及并发症、肿瘤等疾病的中药药效学评价体系，搭建了中药药效学评价平台。对益气活血、理气活血、祛瘀化痰、活血解毒等8个中药复方开展了中药复方整体、细胞、分子等多层次的药效学评价，阐释了中药复方功效的生物学基础，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促进了中药药理学的传承与创新。

中药的功效与药效是属于中、西医不同医学理论体系下的专业术语，二者有关系，但又有明显不同。我们不能简单地将中药的某一功效认为是某一药效，也不能将某一药效认为是某一功效，要通过中药药理、系统生物学等多学科的研究，阐明中药功效与药效之间的关系，促进中药药理学的继承与创新。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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