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在今年年初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被认为是贴近亿万农村居民的健康“守护人”。
“不为良相,愿为良医。”这句中国古训,在当今的乡村医生身上,依然能找到其独特价值。
长沙县高桥镇双水村,是一个以种“蘑菇”(当地人称食用菌)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小村。这个村庄里,提到“最能的人物”,村民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产菌大户,而是一个叫董国安的62岁老人。
他是这个村的乡村医生,并且已经做了42年。
在人口不足2000人的双水村,董国安建立起威望,有赖于他与这个村庄深厚的联系。40多年来,他勉力行医,同时还“兼职”村里的矛盾调解员、疾病防疫员、妇幼保健员、患者“保姆”等等身份。
用村民的话说,他几乎掌握着村里的“生老病死”,是全村“最不可替代的人”。
要命的5公里,多亏有董医生
高桥镇位于长沙县东北部,采访车从长沙出发,车程约1个半小时。
双水村距离城镇不远,不到5公里。但这是“要命”的5公里,双水村村民田德厚告诉我们,“以前,村里每每有老人犯急病,如果没有及时找到车,是熬不过这5公里的。”
而他们的乡村医生董国安,无论刮风下雨都能随叫随到,恰恰填补了这个空白。
穿过一栋老旧居民楼里,一座已经凋敝的古祠堂映入眼帘。紧挨其旁的是村卫生室。
几间略显破败的瓦房,其中一间是董国安的办公室。记者到达的时候,他正在电脑前整理病人资料。
他有点感冒了,早晨6点出门给人看病,淋了雨,换下来的湿衣服还搁在办公室的椅子上。
隔壁病房里躺着两位新接诊的病人。86岁的王海星双眼微闭,喃喃地说:“不是董医生,估计我已经死了。”
他前天晚上突然牙龈痛,第二天醒来大半边脸都肿了,眼睛也看不见东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邻居也是一位老人,便给王海星在长沙上班的儿子打电话,“我儿子说,他脱不开身,最快也得明天回,我气得不行,说明天回我估计就死了,我儿子便给董医生打了电话。”
不到半小时,董医生就赶到了家里,用摩托车载他到了村卫生室。
“现在好多了,打了一天吊针就消肿了。”王海星说,“还只花了100多块钱。”
董国安说,来这里看病的很多都是留守老人。双水村的年轻人大部分在外面工作,留下老人孩子在家,“要是得个病,真是喊天不应、喊地不灵。”
董国安今年62岁,看上去并不比同年龄的农民年轻。他说,村里卫生室的工作繁而杂,他一个人往往身兼数职,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妻子也会过来搭把手,但依然感觉吃力。
“这40年来,我每天的睡觉时间没超过6小时。经常吃着饭,电话就响了,刚洗脚上床,电话又响了。”他笑。
“这个时候你说我能咋办,还不是撂下饭碗就出门。哈,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出面调解矛盾,大家都听得进去
在做医生之前,董国安是个农民。
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经济薄弱,农村卫生条件恶劣,疾病肆意流行,农村缺医少药。这种情况下,“赤脚医生”应运而生。根据国务院【1981】24号文件精神,对赤脚医生考核发证,合格者成为“乡村医生”。
1972年,董国安19岁。在担任了双水村团支部书记一段时间后,他响应号召,找了全镇最有名的老中医周荣光,拜其名下成为弟子。
周荣光不仅教他行医的技术,也传授他行医的品德。董国安说,师父没读很多书,却教他说“医生治病救人,跟教师一样,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职业”,“要行好医,先做好人。”
两年后,董国安便出了师。他留在了双水村,做起了“赤脚医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长沙农村风湿病严重。董国安刻苦钻研,先后去长沙县三医院和金井医院进修,掌握了包括针灸在内的多套中医疗法,为全村人减轻了痛苦。
此后二十年,董国安发现,村民们的肾结石患病人数普遍增加。他猜测是水质的原因,于是自掏200元钱买了一个测水仪器,号召全村村民将自家井水用水瓶装好送到村卫生室。
他花了半月时间一一检测这些水,发现很多井水重金属超标。他嘱咐村民,“再也别喝了。”
最近几年,高血压、糖尿病、癌症又成了双水村村民们的常见疾病。董国安颇感头疼,这些病症相对复杂,为此他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埋头书本钻研的同时,还去大医院求教于老师。
他的辛苦获得了回报,村卫生室里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很多都从周边乡镇甚至市区村赶来。“华佗再世”、“医德高明”之类的锦旗挂满了他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办公室。
一位叫芦淑双的87岁老人,中风20年,最严重的时候,董国安几乎每天都会去她家换药,每次去还都会给她做饭,再给她喂饭。妻子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来,给老人换洗被褥、打扫房间。村卫生室的厕所里,还有专门给老人上厕所的椅子,花了董国安100元。
除了医生和保姆,董国安还是村里许多小矛盾的调解者。
“只要他出面,一般人都听得进去。”村民姚谷祥说,“谁家媳妇不孝顺老人啦,谁家老人吵架闹离婚啦,董医生说几句,大家就消停了。”她说。
这似乎并不奇怪。高桥镇镇政府一名工作人员说,董医生挨家挨户给人看病,很受尊重,加上也了解各家各户的情况,“调解矛盾往往事半功倍。”
困境 最大的问题是不敢带徒弟
每个季度,董国安都要发动他那辆马达声轰轰直响的二手摩托车,去村里回访40多个糖尿病病人。
加上全村300多名高血压、11名精神病患者,以及不断增加的新生儿产妇等,几乎每个月,董国安都要开着他那辆破烂摩托走遍全村的角角落落。
一路上,他仔细打量着村庄,并希望从某户人家晾晒的衣服等细节方面猜测“主人是否健康”。
这个村庄和这个村里的疾病,董国安都太熟悉了。哪户人家是个五保户,哪个老人儿女不在身边,哪户人家的精神病儿子曾经拿刀追过他,他都乐呵呵地对得上号。
董国安给病人开的药,多是国家规定的“基本用药”,由于实行零差价用药,董国安并不能从药费部分赚到丝毫,“但看一个病人,可以赚1元钱的诊疗费。”
算下来,董国安一天看十个病人的话,可以赚300元,加上800元的薪水,他一个月的收入大约是1100元。
“但其实怎么说呢,我有些时候还要亏本的。卫生室的设备,电风扇、微波炉都是我自己买的,水电费也是自己出,经常给病人做饭,伙食又不能太差……”他不好意思地笑。
他的病人在一旁说,“董医生还经常不收人钱。不仅这样,他还经常给钱给病人。”
前年,长沙一家私人医院请董国安过去出诊,每天包接送,工作8小时,一个星期休息2天,工资5000元,但被董国安拒绝了。
“他跟那个人说,这个村离不开我。”妻子说。
那么,现在对于董国安来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
“我不敢带徒弟。一方面乡村医生收入低、待遇差,另一方面,国家还没给个明确身份。”董国安说。
“2012年农村卫生改革中实行乡村一体化、院建院管、药品实行零差价销售,改变了村卫生室所有制和经营模式,但村卫生室工作的人员劳动关系却不能建立、不受《劳动法》保护。”
这也就意味着,出了医疗事故,得由“乡村医生”本人承担-这不仅吓退了拜师的徒弟,董国安自己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