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互殴为哪般

    8月27日，江西省南昌市公安局法医基地。在履行相关手续后，当着医患双方的面，来自广东省中山医科大学法医鉴定中心的几位法医开始解剖樊润印的尸体，进行法医鉴定。

    樊润印，男，40岁，南昌市南昌县泾口乡农民。8月8日， 樊润印因饮酒后神志不清、呕血到南昌市第一医院就诊。经治疗后，患者离院，后又因头痛于8月13日在该院住院治疗。8月19日，患者在医院死亡。

    樊润印死后第4天，有上百人持渔叉、铁棍、啤酒瓶等到医院讨“公道”，与医院保安展开肉搏。一场充满暴力、血腥的械斗发生了。

    对救治医患各有说法

    医生：救治，医院尽力了

    在该院神经内科，主管医生吴大夫向记者介绍了樊润印的救治过程。

    吴大夫介绍，8月13日，樊润印因为头痛到医院就诊。医生在询问病史时了解到，这位病人8月8日因为大量饮酒吐血曾在该院消化内科就诊，当时经抢救处理清醒后离院。消化内科医生曾要求做头颅CT检查以排除险情，但被樊润印的妻子郑孟梅拒绝。

    樊润印8月13日入院后做了头颅CT检查，结果显示为左丘脑出血破入脑室，出血量不算小。住院当天，值班医生就给患者家属下了危重通知书。经治疗，14日，病人病情缓解，但高级智能如理解能力、计算能力等有所减退。复查CT发现，病人脑部血肿没有明显变化。

    鉴于患者的病情，医生建议做头颅CAT（全脑血管造影）。同时，由于患者长期饮酒，且有在血吸虫疫区活动经历，医生建议做彩超检查肝功能。但这些建议再次被郑孟梅拒绝。

    吴大夫说，8月18日查房时，患者反映排尿困难，在医生按摩腹部后排出尿。下午，郑孟梅反映患者比以前糊涂了。当晚再次复查CT，依然没有明显变化。

    意外发生在8月19日清晨。7时10分，郑孟梅呼喊医生抢救。当时，樊润印意识丧失，虽经全力抢救，但已无力回天。

    神经内科58岁的老主任单益民教授全程参与了樊润印的救治过程。她说，“左丘脑出血破入脑室”手术风险极高，非手术规范治疗就是脱水降颅压，防止脑痉挛以及护胃、补钾等措施。

    单益民说，脑卒中发病率非常高。问题是，一些人认为，只要死了人，医院不可能没有责任。因此，一旦出现死亡，往往成为一场“战斗”的开始，这次也没能幸免。

    患者家属：医院怎能没责任

    在法医鉴定现场，记者见到了樊润印的妻子郑孟梅、樊润印的弟弟和父亲。在现场，还有一位衣着体面的男子。法医基地的一位人士说，这位男子是村干部。但这位男子却称自己是樊润印的堂哥。在看过记者的身份证、记者证后，这位男子示意郑孟梅和记者“说两句”。

    谈及老公的就医过程，郑孟梅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她说：“13号，我老公做了CT检查，说是左脑出血，我们问要不要开刀，医生说不用开刀，用药就可以了。到了14号，又催我们做CT检查，看出血是不是停止了。做了以后，说出血被吸收了，没有生命危险，安全了。15号，我老公吃东西就咳嗽、呛，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16号，呛得越来越重，但医生看了还说没事儿。17号，我老公的手和脚不管事了，医生又让做CT检查，但是已经花了1万多元了，账上没有钱了。18号，我老公连药都吃不下去了。这天夜里，医生化验了大便和血液，都说没事的，但19号凌晨我老公就不行了。”

    “当时，我就喊医生。值班医生和护士长来了，什么都没拿就用手按压抢救，也没有送到抢救室。”郑孟梅说，“要是他们尽力抢救了，就是死了我也无二话可说。”

    纠纷如何演变成械斗

    患者家属：医院的行为让我们不满

    按照郑孟梅的说法，在樊润印死后，医院的态度和对尸体的处理措施不当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并最终成为械斗冲突的导火索。

    “我老公死后，来了一位副院长，找我说要私了，给我一两万块钱。我非常生气，告诉他们人刚死，先要把丧事办好。他们要把尸体从病房移走，说医院太平间没有冰柜，连插座都没有，让我自己租冰柜。我说没问题，我联系租的冰棺。但之后，医院态度变了，他们把尸体抢走了，弄到哪里去了都不告诉我们，儿女都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直到今天通知我们来到法医基地，才知道尸体在这里。这是有人性的医院吗？”

    谈及械斗发生当天的情况，郑孟梅说：“因为见不到尸体，我们第二天来医院要个说法。但是医院太蛮横了，根本没人理我们。说他们要自己检查有没有问题，然后在23号给我们说法。23号，我们家属都来医院了，在一个办公室，医院说他们没有责任，我的一个姐夫拿出相机拍照，要留下证据，结果惹恼了医院，保安当时就拿起板凳砸我们，说‘让你们来商量，你们还拍照片，想干什么？’他们连老人都不放过，我老公公也被打倒了，这才和他们打了起来。”

    采访中，樊润印的弟弟沉默寡言，蹲在地上不停地抽烟，反复抱怨：“医院没有及时救治哥哥，哥哥死了之后，医院不给尸体还打了老父亲，并使用了催泪瓦斯这样的东西，太坏了。”

    医院：患方闹得医院鸡犬不宁

    8月26日，记者来到南昌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采访时，南昌市卫生局工作组正在慰问、安抚情绪极不稳定的医务人员。在医院门诊大厅、住院楼内的地板砖上，依然清晰可见鞭炮、纸钱等燃烧留下的痕迹。

    南昌市第一医院副院长张晋湘说，接到樊润印死亡的消息后，他首先和患者家属协商尸体处理问题。起初家属没有很大异议，同意把尸体从病房移到医院太平间暂停。1个小时后，村干部介入，带头的是村长和乡司法所的吴某。他们说人死了，医院不可能没有责任，要求赔偿。在这种局面下，医院把尸体送到了公安局法医基地。当时是周五，医院和对方约定，下周一即8月21日召开专家委员会，判断是否存在医疗过失和问题，23日正式答复家属。

    然而，没有等到23日。20日，吴某带着100多人来到医院，封堵医院大门通道，在门诊大厅摆放花圈，大放鞭炮，其他患者也不能正常看病。他们冲击病区，要找主治医生。

    主管医生吴大夫回忆说，8月20日他值白班，早晨查房时医生办公室进来10多个人，他们把门封住呼喊要找吴某某，也就是他自己。当时他听见郑孟梅喊叫“哪个说我签字了”，他正要解释，一个矿泉水瓶子砸在他脑袋上，几个人上来扭他，衣服被撕破，要把他拖出去。

    当时，医生办公室内还有年老的单主任以及一位年轻医生，他们拼命护住吴大夫，使之乘机逃进抢救室。在这里，吴大夫打“110”报警后，换了一身衣服从后门经太平间逃出。

    据悉，在这一轮冲击中，医院报了警。一番打闹后100多人陆续散去，下午三四点钟再次冲进来。交涉中，双方再次约定周一医院组织专家讨论鉴定，周二答复。

    22日，周一。医院专家经过集体讨论分析，认为诊断正确，治疗符合常规，患者是由于再次脑出血引发脑梗塞而死，医院没有过失与责任。当时，医院电话通知了郑孟梅。而吴某也来电话询问，他听到这个结果后说病人死了，医院不可能没有责任，明天要到医院来讨说法。

    8月23日，吴某果然带领大队人马来到医院。医院门卫的监控录像镜头显示，4辆面包车、众多人员浩浩荡荡从医院大门的过道涌进来，有的人光着上身，手持1米多长的渔叉、钢管，挥舞着冲进医院。

    医院事先也有所准备。50多名胳膊上扎着红布条、手持棍棒的保安冲出来，一场肉搏战随之上演。混斗中，保安吴晓鹏第一个被渔叉扎中胳膊，另一名保安魏建明则被人用啤酒瓶砸破头皮，后来缝了7针，而患方也有10多人受伤。

    械斗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患者家属：没有外人参与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类似事件在南昌市第一医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不久前，樊润印邻村的一位女患者在该院术后死亡，该村村干部就带领人员占领ICU，在医院内见人就打，往病人身上扔鞭炮。医生闯入ICU把不能走动的患者抢救出来。协调中，他们索要200万元，医院最终赔了37万元了事。

    据南昌市第一医院副院长张晋湘回忆，参与此次樊润印事件的村干部和乡司法所的吴某就曾说，“上次就赔了37万元，这次也赔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到底有没有“局外人”参与这次纠纷呢？对此，郑孟梅予以否认，“来医院的人都是我的娘家人和我老公家的亲戚，没有外人。”

    记者试图采访在整个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村干部和乡司法所的吴某，但他们既不愿公开身份，也不同意接受记者的采访。

    医院：有苦说不出

    张晋湘无奈地说：“面对医闹，医院往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明知对方要来闹事，医院不作为，医生患者出了事谁来负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在械斗中受伤的保安魏建明告诉记者，当得知8月22日吴某要带人来冲击医院后，他们给市公安部门及市、区两级政法委都报了材料，也都打了电话，但没有得到反应和指示。当天，对方拿着凶器进来时，监控室第一时间给“110”打了报警电话。“我们都是正规保安公司的，有人事档案，随时可查的，不是打手，更不是恶棍，我们的任务是确保医院秩序。”

    单益民在经历了这次冲击后说：“医生成了惊弓之鸟。”

    短评

    建立沟通渠道才是治本之策

    手上缠着标记，棍棒、渔叉对垒，上百人聚集参与其间……如果不特别说明，人们都难以想象，这竟是8月23日发生在南昌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起医患冲突！更令人吃惊的是，像这样的“打闹”在南昌市医院中并不鲜见。

    据南昌市政协专题调研数据显示，仅2010年一年，南昌市就发生医疗纠纷315件，其中采取“医闹”、“群访”和“暴力索赔”的有278件，占医患纠纷总件数的88%.在当地的网络论坛上，对此的讨论也十分激烈。有网友认为，接连发生的医患械斗给南昌城抹了黑。本该携手共战病魔的医患双方竟然上演“全武行”，面对这种情况，社会最需要反思的是：医患沟通卡在了哪里？

    为了让医患纠纷在法律法规的框架之内顺利解决，卫生部要求各地建立第三方协调机制，并将此列入公立医院改革试点指导意见之中。曾经也有过医患冲突恶性事件的南平，在有了人民调解制度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医患暴力冲突。然而，在南昌，这正是一个空白点。因此，除了司法、医疗事故鉴定的渠道之外，医患纠纷只能走传统的“私了”途径。从这次事件中可以看出，这一渠道的随意性，使医患双方都感觉无章可循，进而缺乏互信。

    在采访中，记者曾经探究人民调解途径何以缺位，得到的回答是：缺少政府支持，没有编制，没有工作经费。强调在这个制度上的政府责任当然没错，但是缺编制、缺经费似乎也并不是这个制度不能出生的最好理由。难道就没有任何权益之计，来推动制度的建立？南昌市都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冲突，社会还要付出多少代价，医患才能在一个和解的氛围中，在一个制度之内进行理性对话？

    据悉，南昌市正在着手起草制定《医患纠纷预防与处置办法》，希望医患沟通的正常渠道尽快疏通，让权益受损的患者有申诉的地方、有解决的希望，也给医院一个宁静、安全的环境，不要坐等矛盾激化后再去“灭火”。这是南昌的教训，也是所有地方的前车之鉴。

    链接话题：南昌第一医院疑因医患纠纷引发数百人械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