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负面新闻困扰着我们这些从事医生行当的人们。尤其是当一个人从他的职业里得不到应有的尊严与价值体验的时候,更容易变得偏激与痛苦。偶而逛一下论坛,里面发表议论的人们,要么义愤填膺,一边倒地指责医生们道德沦丧;要么是同情者,以为张政府提高了医生的收入就万事大吉,都是分配惹的祸。但是医改这件事,说到底,谁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我以为,是这个社会而非医生这个职业面临的危机导致全民不再相信他人。反映到医疗这个行当上面,就是所谓的医疗事故频发,医疗纠纷不断。你可以指责医生们缺乏职业道德,但是还得找他们看病;你也可以说老百姓素质太差,但是你每一天都得面对他们;对于这一切,没有什么答案,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摊上了, 就得受着。不过稍微聪明一点的人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移民了。用脚投票离开这个国家,是最简单而且最实用的选择;但是很不幸,大多数人没有这个幸运,于是,他们的怒火会发泄出来,天知道哪个倒楣蛋会遇上呢?
所以我们得知道,尤其是身为医生的人们应该明了,现在医疗纠纷当中的那些当事人并不是真的对哪一个医务人员有意见,他只是对于整个的医疗环境不满,对他的生存境遇不满,刚好适时发生的医疗事故让他找到了突破口罢了。于是那些身在其中的医务人员们成了替罪羊,他们是真正地有口说不出。
而那些染病的人们呢?也许他们倾家荡产也不可能让死去的家人复活,就算给了几十万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这是一个两头都不好的悲剧。没有人从这里面捞到什么好处,事实上,任何一起医疗事故,只会让更多的人痛恨医院,痛恨医生罢了。
看来看去,无论医还是患,都有无穷的怨气;那么谁能解决?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于是每一年的医改消息,都会令人无比期盼;但是年年的失望,也证明了通过卫生部是根本无法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的,无论谁当部长,都不行。看看前两天部里面下的政策:十分钟挂号,您就知道什么叫做无语问苍天了。
难道我们只有等死一条路吗?
答案是:未必,但是需要时间还有耐心。最重要的出路,不再于现在,而在于将来。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有解决医改这个难题的办法,为什么?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可以用。换言之,任何计划都有可能成功,关键是你得找对方向,找到所有能够支持这个计划的人。了解并且全心全意地付出。所以我说,现在是没希望的。因为我国的教育没有培养出来真正可以担负这个重任的人,这才是问题最重要的关键之处。也许十几年二十几年以后,我国的教育体系能够培养出来真正有信心、有能力、懂得尊重他人,尊重生命的新一代的人,解决这个难题或有希望,如果仍然是现在这样子的教育模式,一百年也没用。
缺乏尊重是我在职业生涯里面感受最深的痛苦与无奈。不仅是我,只要是从事医生这个行当有些年头的老师们,还有护士,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这一点。而病人,那就根本不用说了。所以您看,怎么会不发生纠纷呢?两个相互不尊重,互相不体谅,相互间怀有敌意的人,他们之间不发生冲突,是可能的事情吗?相对地,在医患关系刚开始的时候,医生还可以强势一点,但到最后,如果弱势的一方知道自己将一无所有,他不可避免地将怒火发泄到医生头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呢,让医生与病人都感觉到自己能够得到尊重,这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可惜,这个问题到现在,根本看不出有一点解决的迹象。别的不用说了,就算是我国最好的医生,他在当下世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更好用的工具而已,他敢拒绝权贵们的需要吗?我们从未听说过现在的医生有这样子骨气的。(即使有,也被消灭了)。
医学院招不到最好的学生,很多人只是念过了几年的中专就去当医生了,这和过去中医培养人才需要几十年大相迳庭;即使比现代西方医学教育,也差了很多。可以说大部分医学院毕业生根本不配担任给人治病这样的重任。即使他们曾经背过了希波克拉底誓言,他们也不明白真的医生应该做什么;在我的生涯当中,我曾经数次拯救过心跳停止的病人,都是在别人认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做到的,那种对于生命的渴求,永不放弃的信念,远远大于所谓的技术和先进设备。而这一切,不仅你自己心里知道,作为病人,他们更能够感觉得到医生对于自己的关心。一个没有爱心的人,怎么能够承担去治病救人这样崇高的事业?而我们的政策,把医生等同于发廊女、修脚工的技术,怎么可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一个好的世风,人们崇尚光明与高尚,而现在,只是把金钱的重量最大化罢了,所以市场化的医疗,终究只是一场空,谁也没有最终得到什么好处。即使是那些看起来占了便宜的人们,也只不过是收获了短暂的兴奋罢了。一个民族整体素质的下滑,需要几代人来还债,一个人不可能生活在周围全都是贫困与肮脏的环境里面,尽管他可以把自己关在城堡里。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不过在透支这个民族的未来罢了。
现在我会劝自己的朋友想开些,在我们这一代, 估计是看不到医改成功的那一天了,所以,好自为之罢。自己不作孽,给后人留点希望,就是我们这一代医生最后的愿望了,至少,我不想自己的下一代在国内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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