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江西上饶“医闹”的触目惊心，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归纳转发了网友“要有尊严，别学医”的微博。一时间，网友激烈讨论，社会议论纷纷，有关中国医生成危险职业的话题再次走进公众视野。本期，我们特邀廖新波讲述事件的前后经过，并刊登相关专家学者的感想及读者来稿，希望能给负重前行的医务人员以勇气和力量。——编 者

　　别让医生为残缺的制度埋单

　　廖新波

　　6月8日，网友“一生何求”发来一个帖子：“5月30日，江西上饶主治医生王某躲在保卫科被打后，又被拉到门诊打，下跪后再被拉到住院部横幅下打。目前，王某双下肢已残，生殖器被打烂，出现脑震荡及多处外伤。仅5月份，医生被打事件就发生过13次。”

　　看完此帖，我非常气愤，回应道：“太残忍了，简直无法无天！就算医生有错，也要依法惩罚呀！”随后，我回到我的博客，看到很多网友也在谈论这件事情。于是，我将网友“亲爱妈咪”长达200字的回帖浓缩成这样一段话：“我网友愤怒了：上饶医闹，砸坏医院，暴打医生致残，生命垂危。医护人员求救公安，竟以不介入医疗纠纷为由，拒绝施救，导致百多名医护人员抗议。虽上饶离我们很远，但我心里特别难受。医生也是人，无怨无悔地奉献青春，守护生命。他们的安全谁来保护？今是高考，唯告学子：要有尊严，别学医！”

　　不料有媒体看到我的博客后，断章取义，以“卫生厅副厅长劝高考生别学医，称无尊严”为内容进行了报道。一时间，各种评论铺天盖地。其实，“要有尊严，别学医”非我创作。我引用网友的愤怒表达，是想提醒社会关注与思考。对有志学医者来说，眼光放长远点。医生毕竟是一项崇高的职业，我们一定会得到社会的尊重。

　　“要有尊严，别学医”的深层意义何在？人们有没有思考过其背后的原因呢？医护人员除了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他们的劳动价值有没有被尊重呢？所有人的健康权与生命权又如何才能被尊重呢？

　　假如你的哥哥有错，你是否会打他、杀他？假如你的姐姐是护士，她做错了，你是否会羞辱她，甚至当众侮辱她？我并没有说医生、护士工作上没有错，我也不希望人们把医生、护士称为“天使”或“再生父母”。只要你们把他们当做有血有肉有情感、有对有错的普通人就可以了。

　　从网友的评论中，我隐约感到，也许我们真的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时代”。不管你旁观也好，同情也好，“以恶制恶”已经成为一种“非常手段”了！如此下去，正义、责任何在？关于如何处理“医闹”现象，我们广东省正在研究。目前，我们正在山西进行医疗纠纷处理机制和医疗责任险合理赔偿机制的调研，为广东省医疗纠纷与处理办法的出台做准备。我正带队在太原调研。他们的经验是：完善机制，为群众提供调解的空间和平台。另外，公安机关要坚决打击恶性“医闹”。

　　值得注意的是，医生的尊严受制度的影响。我们要警惕让医护人员为残缺的制度埋单，一不小心就毁了一向受人尊重的医生原来的名誉。

　　为尊严，就要学医

　　易正明

　　那还是在1959年，因乡村缺医少药，我二弟出麻疹后并发胸椎结核，窦道形成反复达14年，一直被误诊，后来成了驼背；我四弟则因乙脑误诊导致聋哑。在他们漫长的求医过程中，那些凄惨的、痛苦的经历让我至今难忘。后来，我参军被分配做卫生员，总算圆了我从医的心愿。

　　然而，目前的医疗环境确实到了让人难以容忍的地步，“要有尊严，别学医”的感慨应该引起政府相关部门的深思。无论是同行还是患者，我们都在期待，期待医学有人文的眷顾，期待尊严有法律的保障，期待患者从实际体验中学会尊重和理解。很清楚，“要有尊严，别学医”不过是一时的愤慨，但其反映出的问题需要务实地加以解决。否则，医生成天忧心忡忡，又怎能高效地诊治病人？

　　最近，我们正在调解的两个争议，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一名自发性气胸患者行闭式引流后，出现了胸膜增厚和胸部不适。这本属于正常的并发症，而患者却理直气壮地责问我们，“为什么要把我的胸膜捅破”？一位精神病患者服用煤油后被送到医院，家属满脸怨气，后来竟不告而别。医院给予救治后，观察至第二天凌晨好转，不料病人突然出走。第二天，家属来医院要人，见医护人员就大声呵斥。遇到这样不讲理的患者，我们确实心力交瘁。医患隔阂的形成，原因有很多。尽快完善当前医疗不良事件的处理程序和流程，也许有望改善目前的诊疗环境。

　　不学医，不是解决医生尊严问题的根本出路。要我说，“为尊严，就要学医”。当下，医患之间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看病难、看病贵让患者将怨气撒在医生身上，医疗技术的进步又让患者对医生寄望太高，部分医生在从业时变得缩手缩脚、不敢担当，进一步加剧了看病难、看病贵。如此恶性循环，受害的是患者，也是医生和我们的医学事业。

　　回避于事无补。我们只有认真反省，并从增强临床风险意识、制定危险预案、规范临床路径、强化职业精神等方面积极着手，才能根除医患间的不愉快。我相信，医乃仁术，以造福民众为己任的医生，必将受到世人的尊重。

　　执业环境恶劣的另类写真

　　周熙东

　　两年前，我听说深圳某医院医生护士头戴钢盔上班，保安手持棍棒守卫，警犬守门。2011年4月，广东省人民医院两天内3名医务人员被打，为此，医院聘请专业人员来教女医生、女护士学习擒拿格斗。一个月后，江西上饶“医闹”已经构成了治安乃至刑事案件，公安机关却袖手旁观。这些事实表明，我国医生的执业环境已进入最恶劣的时期。

　　其实早在2010年8月，世界知名医学杂志《柳叶刀》就发表《医生，在中国成为危险的职业》一文，说：“自身安全是中国医生最为关注的问题。中国医生经常成为医疗纠纷涉及的暴力事件中的牺牲者。”“丁香园”网站曾调查了14577名医生。94%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所在的医院每月都有医疗纠纷，其中27%表示月均纠纷数在3起以上。医务人员生命安全保障能力极差，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舆论同情甚少。另据调查，当医务人员生命安全受到“医闹”威胁而报警时，公安机关积极协调解决的仅为28.49%，62.59%的干警到达医疗纠纷现场后，不愿介入或不知如何处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患方为何抛弃协商、卫生行政部门调解、诉讼等正常渠道，转而选择“医闹”手段呢？为何那些违法乃至犯罪的“医闹”会屡屡得逞呢？除相关部门处罚不力外，医院迫于种种压力的妥协也是一种纵容。农村还有句俗语，家丑不外扬。不管医方是不是有过错，医院也愿意息事宁人，花钱保持医院形象。如此一来，虽求得一时之和谐与稳定，但“一闹就赔”的示范效应必然会导致更多的不和谐不稳定事件发生。

　　马斯洛理论把人的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的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由较低层次到较高层次。5种需求可以分为两级，其中生理上的需求、安全上的需求和归属与爱的需求都属于低一级的需求，这些通过外部条件就可以满足。但对我们医生来说，却并不容易满足。

　　当前医患关系紧张，医生已成危险职业是不争的事实。安全需求已是医生最大的愿望。“要有尊严，别学医”的观点虽然偏激，但却是当今医生执业环境恶劣的另类写真。

　　谁在为“医闹”撑腰

　　杨国利

　　上饶“医闹”事件中，令人震惊的不是医生被打，而是警察旁观犯罪。在当前的医疗执业环境下，医生被打已不足为奇。但是，“医护人员求救公安，竟以不介入医疗纠纷为由，拒绝施救”，是让我最气愤的。其实，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映出的是公安系统对医疗机构的一种基本态度，和社会公众在谁强谁弱问题上的基本价值取向。

　　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事：面对“医闹”，公安机关也常常面露难色。为了维护社会和谐与稳定，他们会对在医院摆放灵堂之类的事件表示理解和同情。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在为“医闹”撑腰。在医疗机构暴打医务人员，已经构成了犯罪，而仅仅因为是医患纠纷，公安机关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不介入”，我们情何以堪？这会打击医务人员的工作积极性，而医务人员若消极怠工，后患无穷。

　　与曾经报道的韩国和法国医务人员为争取自身利益罢工相比，中国医务人员的消极怠工，结果更令人恐惧。那将是一场医疗灾难的开始。基层医务人员通过不看病和向上级医院转诊，转移医疗风险，造成病人向大医院集中，使得看病难愈演愈烈。面对医疗风险和可能招致的打骂，一些大医院的专家不得不采用防御性医疗，使得看病贵雪上加霜。“大黄治病无功，人参死人无罪”，这一封建社会的市井风情写照，转化成一种现代医疗行为，实在可气、可叹！

　　医改要成功，首先就要调动起医务人员的积极性。没有良好的医疗秩序支撑，没有道德伦理的重建，而只有经济投入，医改恐怕难以成功。扭曲的医疗秩序，扭曲的医患关系，比扭曲的门诊大楼、肮脏的医疗环境、落后的医疗设备更令人忧心忡忡，其破坏力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