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权威,只有在正常的医治关系存在的前提下才能得以保证,脱离这一关系,即使是神医,也不过一介平民,在权力或是暴力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里,记载着一个许多人已耳熟能详的故事: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
在流传的另外几个版本里,故事的主角之一被换成了较为无名的蔡桓侯或晋桓侯。用小人之心揣测一下,或许是叙述者不相信,一个曾经重用管仲、称霸春秋的一代明君,居然会犯下如此愚蠢的讳疾忌医的错误。而根据史学家考证,故事里的齐桓侯,其实是战国时的另一位齐桓侯田午,而非春秋时代的公子小白。关于扁鹊的众多故事,其性质更接近于寓言而非史实。
然而,如果将错就错,换一个角度审视司马迁笔下的这个故事,或许对理解当下的医患危机更有意义。
从司马迁的记载来看,扁鹊是那个时代顶尖的医生:内科、外科、儿科、妇科、五官科都拿手,会针灸,也懂医理药理。到齐国之前,刚救活了暴毙的虢国太子,正是名气最盛之时。这样一位名医,邂逅一位以知人善任、从善如流著称的明主,没有发生“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韵事,却以一个逃走、一个病死为结局,不能不说是一场双输的悲剧。恐怕不会有医生将病人的死亡作为自己的胜利,不管对方是多么咎由自取。在这一古老的医患关系中,没有人是赢家,所有人都受到伤害,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悲剧?传统的解读中,当然是身为患者的齐桓侯的傲慢与无知。但是,细察之下,身为医者的扁鹊,未尝没有可责备之处:初次见面便做诊断,有交浅言深之嫌;殿堂之上直指病症,不顾及患者的隐私和周遭情势;被拒绝后,没有采取更委婉的方式再次进言,而是坚持旧有做法。所有这一切,使得扁鹊自始至终都未能赢得齐桓侯的信任。从“不悦”到“不应”,到最后令扁鹊“望见而退走”,可以想象齐桓侯当时脸上的阴晴变化。“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无请的原因,未必全部在于病情的“虽司命无奈之何”——毕竟扁鹊之前在虢国,面对已然气绝的太子,也曾放手一试。但在如此缺乏信任的基础之上,面对因为病情变重而增加的治疗失败风险,扁鹊为求自保,只好走为上计。说到底,医生的权威,只有在正常的医治关系存在的前提下才能得以保证,脱离这一关系,即使是神医,也不过一介平民,在权力或是暴力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身为游医的扁鹊,感觉大事不妙,大可一走了之。两千多年后,以医院为中心的现代医疗体系中,医生在面临类似情形时,绝大多数情况下,无法做出此种选择。作为一个生老病死密集发生之地,医院本身已具备社会学中“高压锅效应”产生的外部条件,加之中国几十年里医疗改革的失败、医疗服务公平性的下降、患者医疗负担大幅度的增加等特定因素重重叠加,强大的外部压力得不到合适出口释放的情况下,医生与病人,本应是站在同一战壕中向疾病这一共同敌人发起挑战的战友,却变成互不信任、互相质疑、互相倾轧的敌对双方。治疗,或不治疗,逐渐被理解成与医生的“利益”——而非患者的“利益”——密切相关,误解与冲突遂步步升级。
不过短短两三个月中,媒体上,已见“八毛门”、“录音门”以及各种门轮番上演,北京同仁医院、武汉协和医院和广东潮州男科医院,更是成为刀光血影的暴力现场。作为这些热点事件的背景,据中国医院协会统计,从2002年开始,医疗纠纷以每年23%的速度递增,全国73.33%的医院出现过患者及其家属殴打、威胁和辱骂医务人员的情况。能查找到的源自卫生部的关于医院内暴力事件的公开数据最晚只到2006年,在那一年中,5500名医务工作者被患者及其家属打伤。而仅在2009年6月,全国便有20多位医生被愤怒的患者家属重伤或杀害。无怪一位医生在接受《纽约时报》记者采访时指出,“医生是当下中国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倘或生在今日,扁鹊能保无恙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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